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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caloid][冰茄]永声之鸟。《歌者常声》无料刊入。

本文为物语组曲《巡る世界のレクイエム》(《轮回世界的镇魂曲》)系列同人。

 

宠物金鱼跳出鱼缸,尝试死亡。

 

“时候不早了,大人。”

卫队长抹了抹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似乎竭力想把语气中的抱怨压下去。他相信这会儿他的板甲上已经能烤熟一只鹅……说不定野猪也行。这个季节下午的太阳简直像是传说中龙神的吐息那样灼辣,穿着亚麻布短上衣的小商贩脸庞晒得通红发紫,叫卖声听上去仿佛滋滋地冒着烟。

不过是神官大人的质子,叛贼的后人。卫队长愤愤地想,紫发青年的发尾扫在他脸上,令他瘙痒难耐。

“神官大人嘱咐您在日落之前返回。”他不耐烦地拍了拍剑柄,这大概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那么点威慑作用,历任学士的世族,因真相和谎言而灭亡的世族,“您应当知道,神官大人特许您今天的出行,是多么隆重的恩典。”

“在下也很感谢你的陪同。”

年轻的学者沉声道,口吻中毫无破绽的礼节让卫队长一时无言以对。有那么一会儿他差点忘了,牵牛花色长发的年轻人几乎还是个少年,嗓音下压着变声期末尾青涩的沙哑。他知道神威Gakupo是那支世代以学识服务于帝国,却在一场含混不清的叛乱中被剿灭的世族唯一的幸存者,他还听说那支家族的人都拥有一头罕见的紫发,在他们被杀得只剩下一个小鬼之前,人们管那叫智慧的象征。

现在该是倒霉的象征啦。卫队长用手背蹭掉一滴滑到太阳穴的汗珠。不管怎么说,家族败落后Gakupo就由帝国至高无上的神官,那位高贵无匹的女士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当然,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卫队长也明白那和软禁没什么区别。Gakupo一年也出不了几次神殿的大门,每次都由一群神官指派的卫队跟随,而没有一个卫士在他身边超过一周。卫队长弄不清楚看守一个不曾习武的年轻人为什么需要这样严密的措施,不过他不喜欢这个任务。

“嗨,您不能去那儿!”

片刻间紫发男子已经离他有几步距离,可怜的卫队长匆忙跟上去,他一点也不愿意去想弄丢了神官大人宝贵的质子会是什么下场。

人群围得严严实实,汗津津的气味从那些小商人、铁匠和女佣中间散逸出来,在火辣的太阳下蒸腾着可怕的烟雾。城镇的街上常有些什么值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人物出来围观一番,打发些酷热的时光。卫队长本来对这些嗤之以鼻,然而Gakupo已然异常灵巧地从两个穿粗布衣服的女人中间钻过去,一时间他眼前只剩下了一抹孔雀紫色的发尾,像开在茫茫浊世中的花。

他气急败坏地跟上去。

 

卖鳗鱼派的女孩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细瘦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成片的乌青。她的头埋在平坦的胸前,看起来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干脆塞进地面粗糙的缝隙里去。手推车翻倒在一边,热腾腾的鳗鱼派在太阳底下蒸腾着稀薄的白雾,一只镶边的靴子踏上来,发出噗的一声轻响,肉块裹着黏糊糊的酱汁溅了一地,饱满的食物一下子变得干瘪,像一具光天化日之下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蠢丫头,你知道你父亲欠了我的钱吗?”靴子的主人说,他穿了一身卫队制服,Gakupo不记得他,神官授意下所有的卫士服侍他都不超过一周,他不愿费那个心思记他们的名字,“我可是知道那老家伙上个月死了,但是这事没完,没完。”

男人猥亵地笑着去扯女孩脏兮兮的手臂,女孩像只拨浪鼓似的奋力摇头。

袖剑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下,指甲嵌进掌心的刺痛感让Gakupo稍许清醒了一些。他猜想自己在那个卫士面前撑不过几个回合,然而母亲的遗物令他安心——即使是在它们沾满鲜血的时候。

然而他被一把扯住,那股力道大得他倒抽了一口气。若不是他们得了命令不会轻易伤害他,他怀疑自己的手肘已经脱臼了。

“您不能过去。”卫队长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口吻里裹着潮湿的寒意钻进耳廓,“神官大人不会喜欢。而您要是受了伤,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Gakupo重重地抽回手臂,深吸一口气才把钝痛感压了下去。女孩被从地上拖了起来,开始惊恐地小声抽泣。

“可不能这样哦。”

他一惊,袖剑差点割破宽袖口精致华美的布料。人群骚动起来,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汤。

这一次他终于从两个窃窃私语的洗衣妇中间看见了那抹天蓝,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蓝发男子是从那个角落出现的。然而青年仿佛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似的,伸手撩开翠鸟羽尖般的刘海,立得轻巧而笔挺,仿佛一只静静潜伏等待时机的猛禽。

卫士立刻气势汹汹地面向蓝发青年。青年无所谓地笑了笑。

“欺负一个孤女可不是有品格的人所为。”

“你这小鬼——”卫士想也没想就招呼了一拳,硕大的拳头发出虎虎的风声。

人群静得令人发指,像是被从时间的流淌里抠了出来一般一动不动。人们的头顶被赤辣的阳光晒得发亮,Gakupo听见身旁一个女人摒住了呼吸。

蓝发青年的笑容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剑用两根皮带简单地扣在身侧,看上去朝不保夕,却在扬起发梢的微风中像处子那般安静。

Gakupo没有看清年轻人搭上剑柄的动作。然而下一秒卫士的皮带扣就像一文不值的垃圾那样抛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弧线。倒霉的男人有那么一会儿都没有明白过来,直到人群的哄笑将他淹没,才骂骂咧咧地抓起裤子从另一边钻出去。两个女人别过头去,蓝发青年像是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似的,笑得张扬明亮。

Gakupo不为人知地舒了口气,袖剑尖锐发白的刃光微微一闪,隐入袖袍。

蓝发青年有意无意地侧过头递给他一个眼神。

他愣在原地,仿佛一道幽蓝色的闪电劈头落下,过往所有纷杂隐晦的记忆紧跟着汹涌而至,一股脑地放映,然后在末尾被斩成两半,冲刷干净,泛起雨后叶脉间的清香气味。

他慌忙试图用眼神追上蓝发男子,然而那年轻人只是挂上一个明朗而意味深远的笑容,像来时一样迅捷而安静地消失。

这回他真的叹了口气,垂死的阳光将发尖渡成绚烂的玫瑰金色。他忽然感到在渺渺的长生中感叹一个并不真正自由的日子终结毫无意义,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卫队长的方向走去。

 

***

 

他又一次梦见了巡音Luka。

 

“快跑,Gakupo,”母亲的面容藏在乱蓬蓬的紫发后面,看起来模糊不清,“快。”

他甚至不曾争辩一句,就抱起母亲交给他的书本,把袖剑塞进宽大的衣袖里,拔腿就跑。怀中的书本凝聚了世代族人最为隐秘的心血而重得可怕,散发出旧墨水的香味。这是那个湮于帝国历史中的家留给他的最后记忆。

不要忘记了,Gakupo。母亲在他身后遥远而悲伤地说。不要忘记我们族人看到的真相,不要忘记世界的本来面目,不要忘记你是谁。

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跑。

他奔过神殿幽暗而纵深的走廊,帝国古老而宏大的传说在高耸的穹顶上一字排开,交相放映。被冠以神之名的恶龙张开血盆大口,娇小的少女巍然立在它面前,放声歌唱。

家人和亲族们的头颅插在矛尖上排成整齐的两排,随着他的脚步从视线里不断退出去,睁得浑圆的眼睛毫无生色地瞪着他。他们的紫发都像母亲一样凌乱,从旁倾泻下来,盖住脖子的断面,上面沾了稻草和灰尘,看上去像一滩脏兮兮的血。

他终于被自己的衣摆绊倒,蜷在地上大口喘气。

女人颀长的阴影笼下来,仿佛夕阳之下断头台的影子般残酷而恢弘。

“这样可不行啊,Gakupo。”

她扯开一个明艳的笑容,那笑容由她这样美得逼人的女子做来,当即以一种不可辨驳的光耀照亮了阴暗的神殿,与传说中龙神恩泽的圣光一模一样。

帝国至高的神官朝他迈了一步,他感到笼在头上的阴影更加深重了一层。穹顶上的龙神那凸起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他。

“我说过,逃跑的话,会被惩罚的。”

Luka再次笑了笑,像是冬日冰雪反射的光芒那样毫无暖意,他感到寒冷在血管里不声不响地蔓延,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神官微笑着侧身。

他僵在原地。

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士将母亲扯到他面前,她的脸色像走廊两旁的头颅一样白。

“不乖的孩子就要受罚哦。”

矛尖从母亲干瘪瘦弱的胸膛穿出来,冒着猩红的血光,轻巧得像是扎破了一个旧麻袋。

他愣愣地看着母亲垂下头,变成一具和那些亲族无异的尸体。蓬乱的紫发细细簌簌地落下来,血飞溅起来,落在怀中沉重的书皮上,洇开一块深色的污迹。

他在明白过来那意味着什么之前就拔出袖剑朝粉发女人扑去,刃尖擦过绢一般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粉锆石色的长发轻柔地拂上他的脸,仿佛爱抚一般。殷红的血将女人的容颜衬得艳丽斐然,她仿佛对自己刚才的危险境地浑然不觉,微笑迎上他竭尽生命的恨意和绝望。

“我们还有的是时间,Gakupo。”白玉般的手指拂开他眼前的刘海,她的笑容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不必着急。”

神官轻轻抬起一只手。他忽然感到自己今后生活中的一切都完了,他奋力地摇头,然而没有人在意,母亲的尸体散架了似的躺在一旁。

卫士粗糙坚硬的手铁钳般捏住了他的肩膀。

 

他陡然惊醒,额前密布的冷汗在微凉的夜里蒸发开去,让他感到有些冷。心脏鼓起震聋发聩的隆隆声,仿佛胸腔连着整个世界都与之共振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用睡衣袖口擦了擦额头。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稍许安心了一些,他不明白Luka出于什么理由让他留着母亲给他的武器,然而它和那本厚重的大书一样令他在家人死去后被神官收养的飘渺生活里感到踏在地面上的坚实感。

今晚睡意似乎打定主意抛弃了他,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去摸索蜡烛。夜幕沉沉,世界静得令人发慌。

余光里泛起一片厚重的阴影,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梦中那样僵在原地。袖剑轻盈地掠过柔软的绸缎。

“看来今晚您睡得不怎样啊,”蓝发男人倚在落地窗边,遮去大片本就黯淡的月色,飒沓的短发在黑暗中呈深紫色,“神官钟爱的…学士大人?”

Gakupo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袖剑凉凉地贴着他的手背。青年见状低声笑起来,笑声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显得遥远而模糊。

“别在意,”年轻人摆了摆手,悬在身旁的两把剑随着他的动作凛冽地晃了晃,“如果我是你,成天呆在我们亲爱的神官大人眼皮底下,也得噩梦连连。”

他沉下目光注视他,蓝发像寒鸦的翅膀那样在夜风中起舞。男人笑得更欢快了。

“好啦,”作吟游艺人打扮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交叉的剑柄,“虽然有些晚了,能让我进去吗,学士大人?”

“你是白天市集上的…”Gakupo忍不住确认了一下袖剑的位置,男人背后的天空渗出隐隐的酡红色,“你是谁?”

男人嗤笑一声,大半个身体都倚在窗前,神殿院落里高高的草没到了他的小腿。Gakupo感到即便是隔着玻璃,他的眼神依旧如同白天里甩给他的余光那样清冽得仿佛要将他从头到尾劈开,露出里面原真的内核。

“啊,差点忘了,我是Kaito。”蓝发男子在玻璃外面做了个类似向他伸出手的动作,“我只是个流浪艺人。”

“只是?”不安几乎要吞噬了他,他生命中所有的意外看起来都像是Luka为了教会他服从而安排的那样透出不祥的恐怖。梦里卫士那只坚硬的手握住了他的心脏,他强行扯出一个冷笑,“如果我现在叫人来,你已经死了。”

“噢,龙神在上,您不会那么做,了不起的学士阁下。”对方却像是全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似的,满不在乎地在玻璃上画出些意味不明的图案,“你可不是什么神官大人的好仆从,以智慧奉献龙神的虔诚信徒……我没猜错的话,你恐怕巴不得我们的神官大人惹上点麻烦,最好是弄得神殿倒塌,把她自个儿埋在下面的那种,你就能趁机逃脱她的控制,光复你的家族了。”

不,这并非我的愿望。Gakupo想。我想要她死,亲手。

“难道你是来帮我的?”然而他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弄得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算不上。”Kaito摆出一个颇诚实的表情,眼角却不由地渗出笑意,“不过作为受到龙神压迫的一届平民,我可不介意给神官大人弄出些乱子——当然,是在不连累您的前提下。您看如何?”

月亮沉到远处森林的边界,男人轻佻地笑了笑,看上去像一片格外深沉的影子。

他握紧拳,森凉的袖剑在睡衣柔软的质地下静静蛰伏。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要干脆叫醒卫兵,给蓝发年轻人玩世不恭的人生一个合适的结尾。然而Kaito扬起的嘴角轻而易举地勾销了他的念头。

“要不要试试看,自己作为质子仰人鼻息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青年抛给他一个优美而轻巧的笑容,皮革上的金属扣是他视线范围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他像是听够了似的快步上前,飞快地拧开窗锁——他猜想Kaito在心里已经嘲笑了他慌乱的动作无数次,然而蓝发的流浪艺人只是挂着一如既往的浅浅微笑,在烟灰色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地凝视。

Kaito在他来得及退回原地之前就轻巧地跳上窗台,夜风呼啦一下涌进来,勿忘我色的长发瞬间向后扬去,青年的短发轻轻拂上他的眉尖,比他能想象的更加柔软。

“啊,这就是了。”声音混着空旷的风响灌进耳廓,Kaito单肘搭上他的肩膀,幽蓝色塞满了视野所及的各个角落,孱弱的月亮从缝隙里露出一星半点,“您终归是那个学者世族的后人。”

他想也没想就握起袖剑朝那张笑盈盈的脸扎去。

Kaito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似的咧开一个更大的微笑。他不明白为何他遇到的人们都挂着一副经年不改的笑容,只是Kaito的笑意尽管明亮,却并不让他感到疏远寒冷。

在他来得及思考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之前,手腕就连着袖剑被牢牢钳制住。剑刃在离Kaito笔挺的鼻梁一步之遥的地方来回晃荡,宝蓝色的瞳仁里映着刃光,那厉色却被笑容化得一干二净。

“介意告诉我您的名字么?”

“神威Gakupo。”他脱口而出,事实上在Kaito面前他总是忘记思考,只是此刻他尚未发觉。

“那么就再会啦,Gakupo。”蓝发青年却浑然不放在心上,给他留下一个灿烂的微笑,旋即便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过去,从卧室另一端的门边消失了。

 

***

 

“你还是那么戒备啊,Gakupo。”

他赶在女人修长的影子笼上来之前砰地一下合上书,却差点失手落下。他堪堪稳住,将书抱在胸前站起来行礼。昨夜的经历让他忐忑不安,难以想象那个蓝发男人会给他带来什么,或许是神官大人明艳地将他燃成灰烬的笑容。

Luka抬手阻止了他,幼时以来他几乎要习惯了她举手投足间下达的命令。他迫使自己回忆起钳住肩膀的铁掌和不见天日的忏悔室,这和母亲的信物一样令他清醒。

“日安,神官大人。”尽管如此他依然说,像所有在神殿服侍的人一样,完美的礼节是他仅有的防卫之一。

“晨祷之后的风光总是最好的。”此刻Luka似乎不打算享受压制他的乐趣,她在他对面的窗台边坐下,与他隔着一盘未开局的棋,烟粉色的长发落在襟前,被阳光染得像夏末的石蒜花那样柔亮,“看着龙神庇佑的帝国欣欣向荣,真是令人心情愉悦。你说呢,Gakupo?”

他一时沉默,暖洋洋的日光将半边视野漂得发白。从神殿的后殿里听去,市集开市的喧嚣声仿佛百年前的历史留下的袅袅回音。

女人挑起细眉,目光沉静而饱含重量地落在他身上。她美得不可方物——即使她的一道命令让他的亲族血流成河,Gakupo也不得不承认。十余年的时光在她扬起的眼角仿佛滚滚红尘中一粒微渺的尘埃那样留不下半点痕迹,从世界开端活到世界终结的龙神隔着一副女子的容颜俯视着他,天青色的瞳仁里燃着苍冷的明焰。

“是,您说得有道理。”他谨慎地点头,睫毛落下一片青色蝶翼般的阴影。粉发女人像是不甚满意似的叹了口气,他捏紧了书角。

然而Luka只是撩了撩鬓边的头发,换上了一副火焰般明丽的笑容。

“Gakupo你啊…”她状似不经意地撇了一眼他怀中的硬皮书,随即转向落地窗外,两只留雀像受到了龙神的感召似的落在她葱白的指尖,啄食掌心里的面包屑,“已经在研习龙起源的历史了么,不愧是学者世族的后裔……看来把你留下来果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他垂下眼不看她,他似乎又一次感到自己只需要拔出袖剑就可以划开她的喉管,他知道侍奉龙神的神官阁下和凡人一样有着绯红的血,与族人、母亲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他终究把一切都压抑了下去。淡漠的阳光轻柔地浸没女人光洁的侧脸,那里他第一次留下的痕迹早已如岁月一般消失,了无声息。

Luka拨了拨棋盘,把一个骑士拎到中间,随即伸手撩开他眼前的碎发。留雀们扑棱棱地起飞,留下成片的振翼声。

“你的族人世代有着追求真理的天赋和勇气,”她凑近他,长发垂到喑哑的战场中间,一座城堡轰然翻倒,在不真实的层面上发出隆隆的声响,“这实在令人钦佩。”

“您看来并不真的这么认为。”他忍不住说,女人眼底一暗,仿佛茫茫浩海中间陡然出现的漩涡,然而一瞬后便再度天朗气清,洋面覆着一层山雨欲来的宁静。

“你继承了你的族人所有的优点,而在这个世界寻求真理应当知道的另一些事,就由我来教导你。”她没接他的话,他感到自己几乎要在那笑容中被灼烧成一把乌黑的焦骨。

“你会到达你的族人们不曾梦想过的成就,目见世人无法置信的真理……在我手中。”

 

Gakupo给自己找到了一片阴凉的树荫——神殿后院里有足够的梧桐和柞树在初夏时分抖擞它们一身油绿的戎装。树下的凉风让他舒服了不少,他松了口气,陪神官大人下棋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他在两条树根中间的苔藓上坐下,打开上午那本未读完的烫金皮书。它比不上母亲留给他的那本,但也不太糟。

“拜托,这样美好的下午,除了看书,你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么。”

一长一短的刃尖从大簇的梧桐叶中间伸出来,在他头顶危险地来回摇晃。蓝发男人饶有兴趣地从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俯视他,口吻里饱含着轻巧的笑意,听上去丝毫不像他认为的那样无聊。

“Kai…to?!”Gakupo当即跳起来,沉浸在书籍中总让他丧失警觉,即使在神殿生活的十余年也没能让他彻底改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个流浪艺人。”Kaito轻巧地一跃就落在了他身边,似乎这点距离对他而言像夏天的飞虫一样不值一提,修颀有力的小腿在熟皮革靴下面若隐若现,“出现在所有沉闷的地方,给人们带去娱乐,可是流浪艺人的职责呐。”

他抿了抿下唇没有说话,朝树荫外迈了一步。Kaito摆了摆手。

“你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青年绕到他后面,从他肩上探头扫了一眼他怀中的大部头,“你得学着有那么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啊,尊敬的学士阁下,我可是答应过不会连累你……嗨!”

Gakupo重重地关上书,差点夹断男人挺拔的鼻梁。海蓝色的发梢在气流里猛地晃了晃。

“好吧,我得说这对你而言有点难。”Kaito抓了抓后脑勺,似乎并不真的把他的举动放在心上,“毕竟在那位神官大人手下,你也只能埋在故纸堆里拼凑你心爱的真理了。”

“难道你不认为世界的真理应该为人们所知晓么?”他有些愠怒。然而Kaito像是拿准了他对他毫无办法似的,从他身旁晃过去,在他原先的位置坐下,看起来就像真理本身一样慵懒地藏在憧憧树影后面。

“当然不是啦,我的学士阁下。”男人伸了个懒腰,肢体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那样柔韧地伸展,“你看的那本书里说了些什么来着?龙的起源?”

“世人受到龙神和神殿的蒙蔽太久了。”他把书捧在胸前,俯视着梧桐掌形的树叶在Kaito脸上落下阴晴不定的影子,蓝瞳在阴影中像宝石那样发出尖锐而卓越的光,“龙并非神殿宣称的那样是神的化身,它是世界的恶,因此才需要帝国选出一代又一代的歌姬,用歌声和生命来约束它。神殿不过是负责向俗世的民众宣示神谕,真正与龙交流的是不为人所知的神女。我的族人试图…”

“知道,知道。”Kaito懒洋洋地打断了他,脸上的阴影晃了晃,“历任学者的世族突然被一笔勾销,谁都知道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他沉下目光注视他。午后微风的轻声细语陡然清晰起来。

“你不惊讶?”末了他说。

“从古到今统治者的谎言太多了。”蓝发男人扬了扬嘴角,朝他伸出手,那笑容中意外少了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实际上如今还有你这样执着于真理和正义的人,特别是在族人死去之后…我可是很喜欢你这点呐,Gakupo。但是世界不在书里,也不在神殿里,亲爱的学士阁下。”

他咀嚼着男人口中的那个名姓,仿佛那并非他自己一般。最终他还是接过他的手拉Kaito起来,蓝发青年随意地拍了拍肩上潭青色的草根,腾起的烟雾在阳光中上下飞舞。

“下午出去看看怎么样?”他用余光甩个他一个飞扬的眼神,“就我和你…去看看真正的世界。”

蓝发青年像是将那个世界奉到他面前似的伸出手,他想了想,握上去。

Kaito一把拽过他,他差点一个趔趄,抬头撞上男人笑得清冽,面容镀了一层暖暖的柔金色,灿若信仰。

 

“味道如何?”

蓝发软软地戳着他的颈侧,他伸手拂开,温热的气息喷在指尖,让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暧昧。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缩回手。Kaito勾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他有些犹疑地把鳗鱼派放到嘴边。女孩怯生生地抬头望着他,他试着微笑。

酱汁在他口中迸出来,热腾腾的甜辣味道瞬间溢到四肢百骸,他感到整个世界尝起来都是鳗鱼和胡椒的味道。

“和神殿里做的不一样,”他想了想,说,“很好吃。”

Kaito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那个昨天被他救下的女孩愣了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谨慎的笑容。

“你看,这才是世界,”男人趁着他空不出手来,不管不顾地朝他耳廓里吹着暖热的气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相信龙神的庇佑让他们活得安心,他们不会在乎上一任歌姬是怎么死的,新的歌姬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吃饱穿暖是人类永恒的愿望。”

“那你呢,”他忽然想起什么,终于能反击对方让他心情朗然,“你的愿望是什么?”

Kaito在他耳边低低地笑。

“我啊,只是个流浪艺人罢了。”

Gakupo挑起一边眉毛瞪着他,紫发散落在青年肩头,濒死的阳光在上面裹上砂金,仿佛夏日里一把浓烈的欧石楠。

“好啦,我的学士阁下,少操点心。”然而Kaito只是祭起另一个轻巧的笑容,往他手里塞了一串烤洋葱,“现在我们来做点别的。”

他缄默地跟上,日光渐沉。男人找了块稍许空旷的地方席地坐下,掏出一把鲁特琴——Gakupo终究是没有明白他是从哪儿弄来的。然而Kaito在他来得及问出口前就开始低声吟唱,他顿了顿,立在一旁安静地听。

人们一层层地围上来,他在他们中间看见了被日照晒得通红的脸、经年累月站着洗衣的女人粗壮的小腿和酒气冲天的男人高举的手掌。孩子们脸上抹着煤灰,彼此追逐着从他们面前飞奔过去。他有些不安地转头看向蓝发男人,男人阖上眼,挂着一丝柔和的笑意低吟浅唱。

 

***

 

少女的面容藏在森白的面具后面,他看见的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像是淌着血一般殷红。水青色的马尾落了一肩,发丝细细笼着少女娇小的身躯,仿佛剧毒的蛛网。

神女轻轻顿了顿细长的权杖,上面的环佩撞出清冷的叮当声。刹那间整个山谷里都荡起幽幽的回音。而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少年却浑然不觉似的,兀自垂下眼睛。

“今日我将龙的印记赐予你,Kaito,纳你为龙神的仆从。”双马尾的女子微侧过身面向他,口吻里含着山间溪水清朗的凉意,她一开口,便像是整座山谷齐声回应一般余音不止,仿佛她是独自一人站在世界中心,“你可愿起誓,从此将生命、荣耀和爱一并献给龙神么?”

蓝发少年的笑容掩在自己的阴影下,藏蓝法师袍上爬满金色藤蔓。

“我愿意。”他说。

 

Gakupo匆匆赶上晚祷的时候,唱诗班已经散了。神殿的一日已近尾声,市镇的喧嚣到了此时成了隔世的遥远乐音。他在祈祷室外刹住脚步。

女人难得没有发现他。事实上,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与真正的神明立在一个厅堂里相谈甚欢一般。蜡烛点得通明,彼此错落,她周身沾不着一片阴影,堂皇如同远古龙焰凝成的塑像。帝国至高的神官微微仰起天鹅般的脖颈,启唇无声地祈祷,长发如夏日铺满花瓣的河流那样倾泻而下。龙眼里镶嵌的宝石泛着吞噬世界的寒色,映在她眼中成了落日最后一抹焚城的余烬。她背对他,一如神明背对世人,亘古缄默。神不说话,于是世人都各有信仰。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他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割断Luka的喉咙。然后…他会死去,像母亲一样被卫士洞穿胸膛,鲜血洒满了龙神的庭院,他的所有压抑与希冀、痛苦与执念都将从此终结,所有的负累连着希望一并消失。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

龙神明亮如火的眼睛一言不发地隔着一层生死注视着他。

他转身离开。

 

直到年轻的学士离开,女人才稍许松了一口气。葱玉似的手指滑入发尖,轻撩起一波细小的涟漪。她微微侧身,光影移转,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一团龙焰。

一抹海蓝伸了个懒腰,全然不把那尊巨大的龙塑像放在眼里似的,从阴影里冒出一角。

“别来无恙啊,尊贵的女士。”挎在腰间的剑在明亮的烛光里像是烧着了似的闪烁不定。

“即使是神女殿下的命令,最近你也太频繁出现在我的神殿里了。”Luka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我这里有什么令你感到有趣的东西么?”

“那是自然,您的神殿里可是聚集了整个帝国的财富啊。”男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始终没有离开那一方阴影,“我只是个区区流浪艺人,当然流连忘返咯。”

“你中意的恐怕并非财富,而是人吧。”美艳的神官毫不留情地揭穿道,“我应该为亲自教养的孩子受到你的这番赏识感到自豪么?”

“质子。”他不温不火地纠正,几只硕大的青蛾绕着头顶的一只蜡烛飞舞,青年清俊的面容上落满斑驳的影子,“您的教养确实令人钦佩,只是对于豢养在笼中的鸟,我总是喜欢把它们放归树林,看看它们能唱出什么样的歌声啊。”

Luka清冷地勾了勾嘴角,随即眼神一沉,天青色的瞳底聚起阴云。

“出于对神女殿下的忠诚,你可以在神殿来去自由。”她忽而猛地转向他,仿佛冬夜里陡然升高的火焰那样一亮,“但是,不要想着偷走我的东西,即使你是龙神的仆从,我也不会允许。”

Kaito双臂抱胸,在阴影里嗤嗤地笑。

 

他在下弦月坠过神殿尖尖的穹顶时再次见到了Kaito。蓝发青年这次没有从树上或是窗台之类的地方凭空出现,他静静地斜倚在神殿后院的围栏上,身后生铁浇筑的玫瑰图腾缠绕着廊柱竞相开放。

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晨衣,初夏夜晚的风灌进袖口,撩起深紫色的发梢。袖剑凉凉的触感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带我离开这里。”他沉声道,掺杂了早蝉的鸣声,即使在静谧如同死亡的夜晚里依旧算不得响亮,却裹挟了某种凛冽的决心。

男人扬了扬嘴角,那个笑容不似以往轻巧。

“带我去看到世界更多的面目,”他说了下去,“不仅仅是市镇,还有乡村、港口和山地,传说中龙神盘踞的山脉。带我去看到帝国的每一寸土地。”

“我做不到。”Kaito简洁而坚决地截下了他的话。

“为什么。”

“还没到时候,我亲爱的学士阁下。”男人慢慢地站起来,抛给他一个意外安稳的笑容,“事实上,恐怕我得暂时和你告别了。”

“你要走?”他皱眉道。

“流浪艺人从不在一处停留太久,”然而蓝发青年已经挂上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不过安心,Gakupo,终有一天我会来带你离开。我答应你。”

他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保证。”

“呐,把它看成作为友人的承诺吧。”Kaito对他口吻中某些尖锐的东西不以为意——他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以为意,男人拍了拍他的肩,那其中有些沉重而宽慰的东西,“你也该学着信任点什么……这样不那么孤独。”

他咬着下唇想了想,肩上手掌的力量滚滚而来,恍若传说中龙神的赠予。身后天光熹微,市镇隐现轮廓,如同一幅水墨画。

“一路顺风。”末了他说。Kaito咧开一个大而明亮的微笑。

 

之后又是多年。

待到他终于研习完族人留下的成果,并又一次因为相似的缘由而被神官囚禁于神殿中的时候,他竟意外平静。他默念着蓝发青年的话,试着哼Kaito那日在市集演奏的曲子,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没能完整地记起调子,于是他苦笑着放弃,握住手腕,袖剑坚硬而冰凉。历代歌姬赞颂龙神的壁画将他团团包围,龙神冷酷的眼睛静静灼烧着他。

门訇然洞开,光芒泄涌而下,他被淹没其中。

“啊,好久不见呐,我亲爱的友人。”Kaito像丢下一只沉重的麻袋那样把狱卒扔到一边,钥匙在他两指间飞快地转着圈,“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把自己弄得这副田地了。”

这回换他勾起唇角。

“好久不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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